Friend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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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ndship that never failed

Saturday, January 13, 2018

外面的世界



当我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母亲问父亲,小孩开眼睛了吗? 怎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是不是还在睡?

人生的记忆里, 我们都遗失了一段, 那一段离开妈妈的子宫,和外面的世界第一次接触的记忆,我们只能从父母和长辈的叙说里一点一点地拼凑那些没来得及存档的故事。若要追溯拥有记忆以来,最遥远的回忆片段,那是在三岁以前的一个傍晚,潜意识的催化让我相信时间确是傍晚,而后来发生的事更让我深信那段回忆里,天空缀着昏黄的暮色。母亲把我抱在臂弯里,空气里胶花的气味在蔓延,有个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中年汉推着婴儿车向我们走来,车子里躺着他的孩子。来到我们面前,中年汉曲着手掌伸出了一只手,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乞讨。在那段回忆的漩涡里,一直都回荡着母亲在那中年汉走后对我说的一些话,她说那是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跟着父亲这样子流浪,依稀仿佛,母亲在我耳畔轻轻地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那首在时间洪流里长远传承的儿歌 。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这段插曲,夕阳照着毛禾草的画面总在心里浮现。后来,为了填补那段故事的细微末节,我和母亲提起这一段回忆,她说,年纪大了,都不记得了。那一个傍晚,外面的世界在我的瞳孔里显得凄凉,也许,那也是为什么夕阳总带给我点点悲伤与迷惘的情绪,尤其是那抹昏黄。




当红蜻蜓飞远了,屋子外面的铁树从原本的三尺拉拔到快碰上了屋檐,我也从当初仰望父亲的孩子长大成后来俯瞻父亲的女儿,发着远航的梦。外面的世界,对于年少,是个充满美好与诱惑的地方,仿佛一切的美梦,一切的可能都可以在外面的世界找到。所以后来,我们都离开了温暖的窝,带着满满的抱负和超重的梦想出走,留下父母亲,依然待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们的回来。我的母亲,她的大半辈子都呆在那叫家乡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太辽广。在那温馨的小地方,住着多年的老街坊,街道上拐几个弯就又碰上了熟悉的面孔,谁家添孙子,谁家办喜事,谁家中乐透,谁家倒霉事不稍片刻就都传遍大街小巷。旧式的杂货铺依旧以陈年的格调林立在老街上,漆着金色楷书的大红牌匾,晒着虾米咸鱼的扁竹筐旁蹲着那剥着蒜头洋葱外皮的伙计。那里或许找不到高档的进口食材商品,材米油盐酱醋茶却也绰绰有余地满足了家家户户的厨房。古早味的咖啡店在每个怡人的清早传来浓厚的苦涩香气,碳烤面包的芬芳,还有牛油蛋糕甜腻的奶油香,聚着熟悉的邻里。




镇上唯一的巴士站,建成后的数十个年头里只翻修了一次,那里常年弥漫着汽油夹杂尿液的腥臭,绕过老德士司机们的肺道而缓缓吐出的尼古丁爬上等车人们的发梢,德士司机们在没有客人的时间里悠闲地坐在冰冷的水泥石礅上磕着牙祭,有的没的聊着,石礅边停泊着他们老地早该进入历史的讨活工具,斑驳脱落的海蓝色油漆,松脱的车门,搅不上或搅不下的车窗,日积月累被汗水和油垢薰得发亮的皮革座位,在坑坑洞洞的马路上总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那些年,我曾穿着漂亮的衣裳,乐透地坐上清风从车窗里灌进的老德士,一家人去麻坡逛商场吃客家酿豆腐面,离开时总带上一包裹在报纸里的碳炒栗子。那些年,我也穿着漂亮的裙子,担忧地坐上透着油烟味的老德士,一家人去马六甲的专科医院作检验。如今回想,也不知道为何当年总会把去麻坡或马六甲看成如斯隆重而细心打扮一番,爸爸的宝贝布鞋,妈妈的皮革手袋,妹妹的花裙子,我的红色发夹,也许,我们来自小地方,呵,就是这样,不能失礼地让让城市人取笑了。 每一次的回家,站在车站的石灰礅旁,我等待母亲的笑容,每一次的离家,母亲站在石灰礅旁看着巴士的开走,把我载往外面的世界,就像龙应台的《目送》。这个地方,总反复播映着欢乐团圆与依依送别的交响曲,而我也拼凑了之中的音符。




母亲,我常想,我所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和你所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当我看见一片湖, 你眼里可是一片汪洋? 还是,当我看见一片沙漠,在你眼里不过只是一片沙丘?原来,我并没有完完全全地了解你,真让人沮丧。你常说,外面的世界太多的豺狼,总让你提心吊胆,但,我们还是必须出去远航,一点一滴地凝聚跌倒后站起来的勇气与能量,这是一个生命的旅程,躲在避风港太久会忘记了飞翔。从前的我,喜欢透过厨房的窗口望向家后面巍峨的青山,那儿是家外面的世界,思绪带我飘进了礼让山公主的神话里。中学毕业,迫不及待的我们都在想,终于可以去看看外面宽广的世界了,所以,属于家外面的世界版图扩张了。年复一年的我们在规划着等待着更遥远的飞翔,誓要让自己的足迹版图放大,外面的世界在我们的字典里也渐渐地起着变化,那虚拟的边界正无声无迹地推展开来,速度与蔓延因人而异。对于一个决定去环游世界的退休老人,外面的世界或许是家乡以外的地方,对于流浪的水手,外面的世界也许是一个无际的海洋,陌生的港口,对于一个太空旅者,外面的世界也许是地球大气层以外的世界。不管你的世界版图再怎么辽广蔓延,有一个地方却始终停留在地球上的一个坐标点,一个让人想念的地方,不管你飞得多高多远,终究还是会循着原路回到那个出发的地方。如果还有家,再不羁的浪子应该都会踏上归家的路吧?







是偶然吧,写着这一段的时候,播着的是苏打绿的《早点回家》

回家的人们,我多么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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